返回第一章 梅(1 / 1)柳萦烟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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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飘起了雪,不久便成了白茫茫一片,天地间静得出奇。时不时有几只觅食的鹊儿翅膀扇掉一层树枝上的雪,如玉屑飘落一般,别有一番趣味。

“小姐,小姐,该用膳了,夫人催呢。”丫鬟芸儿急忙打起帘栊,进了西厢房。芸儿精心梳就的双丫髻上落的雪片早已化成了水,濡湿了头发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玉梅朝芸儿望了一眼,留意到了她头上插的绯色绒花,略笑了笑,“你平时不戴花的。”

“今日家宴,太太吩咐了,要丫头下人们都打扮得喜庆些。”芸儿笑道。

玉梅若有所思,“喜庆是喜庆了,只是欠些雅致。”说着便把手边瓷瓶里的红梅花摘下了一朵,“你过来。”

芸儿走上前去,玉梅便把手中的梅花插在她的髻上。“这样便好了。若能粘在眉心,更好呢。”玉梅边说边把芸儿推到镜子前。

芸儿看得有些痴了。

玉梅噗嗤笑出声来。“你这呆子,才簪了朵梅花便痴了,到时候你的如意郎君亲自给你戴上凤冠,你不得昏倒过去了!”

“小姐!”芸儿脸霎时间又烫又红,“小姐就知道取笑奴。”

“罢了罢了,先去房里吃饭要紧。”玉梅略把笑脸收了收,劝道。

玉梅与芸儿一同到房里,刚脱了披风,便被母亲拉去同堂哥问好。只见堂哥苏景臣身着赤色罗纨衣裳,袖口滚了金边,腰上佩了一只玄色香囊,绣的是祥云图样。景臣比玉梅长三岁,十岁时父亲重病而亡,不久母亲改嫁,他便被叔叔婶婶收养,弥补了叔叔婶婶无子之憾。叔婶尽心抚养,景臣知恩图报,不久便成了苏老爷生意的得力助手。

玉梅福了福。堂哥笑道:“怎么两年没见,梅儿妹妹就跟我生分了?竟一句话也不说。这次从江南回来,我带了些珠钗、玉器、绸缎,一点薄礼,望婶婶、妹妹不要嫌弃才好。”

“说哪里的话,怎么会嫌弃,一家子的,倒是你,费心带礼物来。”陆夫人笑道。

“堂哥费心了。”玉梅附和道。

饭毕,老爷和堂哥因吃了些酒,滔滔不绝地讲着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的奇闻轶事,什么穷秀才同旅店老板娘吵架,宁波悍妇打得丈夫被迫上了树之类的故事,逗得全家人捧腹不禁。玉梅边听故事边吃果子,渐渐觉得有些乏,便告退回房歇息。

玉梅走了,老爷扶额叹道:“玉梅十有五了,是该找个好人家了,须得是门当户对又性情温厚的才行。”

“听说做药材生意的王家有两个儿子,大儿子俊朗,随着他父亲跑生意;二儿子略逊色些,却也是个温和伶俐的。”陆夫人说道。

老爷点点头,端起茶碗呷了口茶。

苏景臣低头无话。

第二天天放了晴,残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。苏玉梅向父母请过安,胡乱吃了些早饭,便急着到园子里看绿梅花。芸儿、蘅儿忙不迭在后面跟着捧着手炉、大氅等物,生怕小姐着凉。进了园子,堂哥也在,二人便一同赏梅。

“单单在这儿看梅花真是无趣极了。”景臣道。

“我正打算折几枝好看的插到瓶里,这样在屋子里也能赏绿梅了。”玉梅笑了笑。

“插瓶里还不够,入了画才美。这样,你去折梅放到我书房里,我回赠你一幅画,可使得?”

“甚好。”

于是,玉梅送了一束梅,不出三日便得了一幅画。只是这画,并非瓶中之梅,而是凌寒盛开的雪中之梅。只见这梅枝干遒劲,花朵清丽,有君子之气概。角落里还题上了一句宋词:“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零落成泥碾作尘。只有香如故。”玉梅大喜,忙叫人裱了挂在屋里。

立了春后,老爷和景臣急忙启程前往南方采买茶叶,店里由夫人照看。

一个月后,苏老爷和景臣来了书信,说已经采买了明前茶,沿运河还要再做些买卖,预计夏至后回家。让小厮读了信,夫人便让侍女绮香将信叠好收到一个描金匣子里。

苏家母女算着日子到了夏至,天气酷热。过了几日,便下了连绵的雨,暑热消散,甚至添了些寒意。玉梅加了件薄衫。“运河大概也涨水了吧,”玉梅心里隐隐不安,“希望父亲堂兄安好。”

突然,有一小厮气喘吁吁跑到夫人处,像是有要事,却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“你缓一缓,到底怎么回事?”夫人问道。

“回夫人的话,徐州那边接应的来报,老爷,老爷他,还有少爷,他们,这几天大雨,运河涨水,船,船......”

“快说,船怎么了?”夫人声音微微发颤。

玉梅听到动静,也赶到夫人处。

“船翻了,老爷和少爷,没,没救上来。”小厮跪下,连忙稽首。

夫人瘫倒在地上,绮香和秋月忙去扶,玉梅倚着门,有气无力地问道:“你说的是真的?”

“回小姐,奴才并无虚言。”小厮已有了些许哭腔。

玉梅眼眶里滚出一粒泪珠,上前把母亲扶到榻上。喃喃道:“他们不会有事的,他们不会有事的。”遂转过头来,对小厮说:“务必打听着,他们得回来。你去吧。”小厮叩了头退下。

玉梅跑到园子里,只觉得胸口发闷,便趴在一块石头上发呆,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。几个月前,父亲和表哥还是那样活生生的人,有说有笑。寄来的信也是堂哥亲手写下的,他们怎么会死?泪水濡湿了眼眶,她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哭,为什么要哭,自己到底在想什么,自己要干什么。

“小姐,小姐!”芸儿四处寻找玉梅。玉梅却无力应声。

芸儿看到玉梅在石上趴着,不敢做声,轻轻走到玉梅身旁,跪坐在她旁边,搂着她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二人啜泣着。

半月后,老爷和堂哥的尸身被运回宁安城,苏家上下一片雪一样的白,家里众人披麻戴孝,悲恸非常。陆夫人终日郁郁寡欢,竟引出旧疾,缠绵于病榻,总不见好。

“小姐,这是少爷随身带的荷包。”鲁二家的把荷包递给玉梅。

玉梅接过荷包,情不能自已,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
她解开荷包,只见里面有一支玉簪子,上面雕的是梅花。她知道,那定是堂哥想要送她的礼物,只有堂哥知道她喜欢梅花,堂哥身边喜欢梅花的,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。他没能等到她亲自解开荷包,看到玉梅簪子的样子。她也没能等到堂哥回来,亲自把荷包送给她,而是在下人们为他换上寿衣时才发现,从而让一个老妈子把簪子替已逝之人送给玉梅。

她把荷包捏得很紧,很紧,放到自己胸口上。她仿佛还能听到堂哥的温声细语,他的声音,还是那么浑厚沉稳。他狡黠的笑,他作画时的认真,都在她的脑海里回忆着。他,仿佛还是和玉梅离得那么近,他的样子,还是那么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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